城鄉交流
文/洪蘭(中央大學認知神經科學研究所所長)
人生有很多事的效果並非當下可見，但只要種下善因，一定能結出善果。
幾年前，臺北美國學校的音樂 老師何瑞（Ray Heberer）捐了二十支小號給南投縣信義鄉的山地國小，何 老師說，原住民肺活量大，吹小號應該很適合。久美國小分配到了這二十支小號，全校學生都來吹，但是因為學校小，沒有音樂 老師，臺中有一位林侑慶 老師自願每週抽空上山來教，他們就這樣練了起來。
一位老阿公在種田時聽到了小號聲。他當兵時曾吹過小號，很喜歡，循聲來到久美國小，從此變成管樂團的一員。現在他務農累了，就會拿出小號來吹。我去看他們練習時，非常感動，孩子們很努力的吹，吹完地板上全是口水，需要派值日生拖地。
臺北雨農國小的小朋友四月份曾經上山去跟他們交流，一開始，這些山地家長都很緊張，怕自己家太簡陋，無法接待貴賓。校長安慰他們說，簡陋不要緊，乾淨就好。因此，有一週學生的作業是洗床單、洗被套、通水溝、掃街道和拔野草，把整個環境清得乾乾淨淨。結果，臺北的小朋友都住得很高興，反而是分配到教會住的學童在抱怨。他們發現，硬體不重要，重要的是軟體———人。
經過這一次交流，家長們學到：破舊沒有關係，但是要舊得乾淨；窮沒有關係，但是要窮得有骨氣。環境整潔帶給孩子自尊，現在的久美社區很乾淨。
這次他們要下山來雨農，校長規定要做到十個工作目標才可以下山：要閱讀十本書，用母語自我介紹，社區服務十個小時，下田務農十次，每天存十元，還要會唱山地歌謠等。幾乎所有的小朋友都達到這些目標，但是一輛遊覽車只能乘坐四十人，因此，有些孩子不能來。
雨農國小的家長知道了，募款再包一輛遊覽車，全校師生一起下來。因為還有空位，有些走得開的家長便隨行下山，來看一下臺北人怎麼教孩子。這給了他們很大的衝擊，原來孩子是要教的，不是會長大就好，過去的價值觀可能要調整一下。
了解是消除偏見最好的方式，山上的孩子下來住在臺北同學的家中，白天跟他們一起上課，晚上吃著同學媽媽燒的菜。臺北的孩子羨慕山上的孩子沒有近視眼、體格壯健；山上的孩子羨慕臺北有刨冰吃、有電梯搭。互相羨慕，各自了解自己所擁有的是多麼可貴。
有一個孩子跟我說：臺北很好，但是他看不到山會不習慣，以後還是要回到山上就業。也有孩子告訴我，他以後想環遊世界，所以要好好念書，下山來讀大學。
在臺北表演時，何瑞 老師也來了，他很感動的說：「這二十支小號本來是要報廢的，現在又找到了新生命。」我望著臺上穿著布農族傳統服裝，正努力吹著西洋樂器的小朋友，心中想：何止小號找到了新生命，它們也為小朋友帶來了新生命。
人生路有很多條可選，只要適合自己的本性，無論走哪一條都是成功的人生，但是應該讓孩子了解他選擇背後的意義。一些孩子在國中時裝酷，在手臂上刺青，後來弄不掉，除非雷射或植皮。他們都說不知道後果這麼嚴重，如果知道一定不做。
城鄉交流最大的好處是增進雙方的了解，讓孩子看到山下的人的生活是什麼樣，如果選擇下山，就得要有能力跟山下的人競爭；如果選擇留在山地，得要發展在山上生活的技能。教育是為學生出社會做準備，城鄉交流給了他們準備的機會。
